被洪水包围的日子里
文/淮上老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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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日的秋雨,时而缠缠绵绵,时而倾盆如注。尽管住在五层之高的楼房里,但窗外啪啪作响的雨搭子,还时不时地会把我从睡梦中惊醒,倏忽间,我恍如回到艰涩的青年时代,正和乡亲们冒着滂沱大雨,踩着泥泞,在洪水的包围中,抢运着刚刚收割却没来及运走的麦子。
那时候,淮河没能得到很好的治理,三年两头发洪水,有时甚至一年中能暴发两次,成熟的秋季作物被淹没,绝收后的土地,又重新播下农民的希望,青青的麦苗刚刚长到人的脚踝那样高,肆虐的洪水又卷土重来。这样就造成了大批的灾民出外逃荒。
当时的农村学生是有农忙假的。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,在生产队年底结算的时候少冒点儿帐(透支),我总会利用周末或农忙假到生产队里干活儿,一天能挣6个工分。因为没有干真正农活的力气和技术,平时只能干点儿割草喂牛、看庄家送饭(茶水)之类的杂活儿。赶上淮河发大水抢收、运输庄稼,就和大人们一样,起早贪黑、不分长幼强弱地干了。
我们这一带农民的土地,大部分都在七八里路外的灯草窝子。这里就像一个小盆地,大概有几千亩地那样大,周围被淮河全封闭式的包围。没发洪水的时候,这块盆地养活着两个大队近三千口人,到了发洪水的季节,就成了行洪区。洪水过后就是满盆地的淤泥,长满了灯草。我想,这大概就是“灯草窝子”之所以得名吧!
灯草窝子周围是有坝子的,很低,水位没达到警戒线,人们可以在里面正常生活与生产;到了警戒线,必须扒开坝子行洪。这是铁的政策!
这年夏天,正上初中的我,又利用农忙假到生产队和大家一起收割麦子。那时工作效率很低,全都是手工收割,人力运输,畜力打场脱粒。为了抢收即将到口的庄稼,全队的妇女老幼全上阵了。每天天不亮,队长就把大家喊起来,三餐都在临时食堂里就餐,一直干到晚上九至十点,就这样,该收割的庄稼都刚放倒,还有一多半没运回到打谷场上。就在这个当口,老天爷突然变了脸,乌云翻滚,瞬间电闪雷鸣,暴雨倾盆。这时候没有人去躲雨,没有人离开工作岗位,没有人停下手中的活儿。
渐渐地,脚下出现了水坑,本来铁板似的庄稼地成了烂泥塘。汛情不断传来:坝子外的河水已经上了河沿、东河沿的水已经到了坝根……河水已经平坝子了!紧张的空气和着雨水,似乎将要令人窒息。大家两个人一副抬子,将躺伏在湿地里的麦秸,捆起来抬往就近的坝子上。我和老刘一副抬子,他比我大十几岁,十分工劳力,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农民了,正值壮年。尽管他让我走在前面,扁担让我大半截,可随着麦秸草越来越重,距离坝子越来越远,淤泥越陷越深,我的步履也就越来越踉跄了。和着泥水的扁担,在我还不够坚实的肩膀上,反复重压、来回抽动,汗衫早已分不出颜色,肩膀处,殷红的鲜血混合着雨水、汗水,洇红了我的肩背;换了不善发力的左肩,我的姿态就更难看了。尤其是上坝坡,沉重的扁担紧紧抓住我肩头的皮肉,无情地向后撕扯着,肩膀剧痛难忍。老刘实在看不下去,悄悄跟我说:你别抬了,我跟队长说一声,让你干别的。我摇摇头,从紧咬的牙缝中低吼:你别说,我能干!
就这样,我咬紧牙关,坚持了三天,麦秸终于运完了。晚上,我躺在麦场边的草棚里,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。整个身体像碎了似的,肩膀简直就像被人放了一块大烙铁,痛彻骨髓。由于没有条件洗澡、换衣服,经过一夜的蒸发吸收,伤口处结了痂,第二天又重新撕开、雨水浸泡,最终感染,溃脓。许多年过去了,偶尔见到老刘,他总会摇头叹息:没想到当时那么年轻的你,会那么有牙口!
的确,至今我的肩膀处仍然疤痕累累,清晰可见。
所以每逢遇到连日阴雨,我的心头总会莫名的悸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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